你要死亡像尾金鱼。

【微情黯】渔歌入浦深


“判宗的宗主啊?呵,那要见惯了多少猫世百态的样子——”


高傲的猫儿摇了摇绒尾,伸爪将耳畔的乱发理在脑后。竹排推水,劈开一道江月分明。


她坐在那头,望了望遥不可及的明月。


“吉祥是个有意思的猫,你瞧着那丫头活泛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主。”


孤独的猫儿微微垂着头,夜晚的江面上泛着薄薄的雾,依旧能透过水汽看清她的倒影。眼是上挑的杏眼,眉是下舒的柳眉。


就像吉祥。


说了一路,聒噪了一路,如意才想起来竹排那头正襟危坐的正主,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宗主,你来这儿干什么?”


云忧啊……猫土神秘的云忧谷。她本不对这些上心,那位始终以笑示猫,笑得阴恻恻的谷主,还有他一手带出来的执拗的傻丫头。


这谷里,清心寡欲的猫儿有之,更多的却是不得不清心寡欲的猫儿。


“吉祥,如意,好名字。”


一袭官袍的黑猫推了推眼镜,话语轻轻,却毫不冰冷。


“嗳,答非所问……”


换来的却是那丫头的一脸失落。云在青天,水在脚下。如意看着漫卷细皴的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那眉眼逐渐融入初生的阳光。


“到了。”


她头也不抬的淡道。


月袖长袍的判宗宗主拱手致意,官服是正一品的朱红,青幽小谷间格外刺眼。


“劳烦姑娘领路。”无情走出几步,却未见如意跟来。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回头淡然一笑:“本官请你一盏茶。”


“您还是自己喝吧。”如意握着竹桨,奋力一划,江水颤动。小小的竹排飘向远方,从光明处又钻进了幽暗的河谷。


留无情一猫站在云忧谷口,晴光似雪,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年少有为的一宗之主,笑意愈深,嗔痴怒怨皆深藏在镜片之后。


十二牌坊,十二宗宫。无情再次踏上这篇世外桃源,内心早已不复波澜。他只是缓缓的走,独自的走,一步一步,一步一顿。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者修吗哈哈哈……】


众叛。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亲离。



——【你出嫁了,请本官杯喜酒便是。】


离亲。



——【自今日起,判宗所有猫民,不得出城!】


叛众。



一句幽叹,孰是孰非。无情再抬起头时,瞥见牌坊玄关上挂着的风铃晃了晃,铃音随之入耳,经久不散。


“叮铃——叮铃——”


那清脆的声响让他恍惚间记起谁的紫色瞳孔,与脖颈间的紫铃铛相得益彰。然后是山川徙转,是水月洞天,是空荡荡的大殿里声嘶力竭的执念。


“你可来了。”


思绪乍断,无情下意识的回头。


白发肆意披散,金眸熠熠生辉,那抹笑依旧如春溪秋月的静,又儒雅的不像话,仿佛仅仅是为了搭配袖衫檀香的存在。无情眯了眯眼,戏文里取一抹浮生百味,他还是他。


月袖一合,微微前躬,礼节将毕之际双爪被猫托住,那力度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这礼,我受不得。”


言至于此,无情才恍恍抬头。阳光刺眼了片刻,消弭时那猫眉眼清晰。


不是。


不是他。


气氛有了片刻的尴尬,无情收回爪,抬眼换了寻常笑容,是不带感情的扬嘴角。


毕竟,云忧谷主这只猫与修……


“老实说,您很像本官认识的一只猫……”无情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回头又去盯着那座破败的牌坊看。岁月的痕迹附着在青苔与裂缝上,潜入每一代名为“护法”的异猫手中。


“修么?”


云忧谷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牌坊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


修,救世之主,如雷贯耳的名讳。无情还记得跪在纳宗的红榜前那日,他所学到的誓言——


“谨守救世者修的愿望,永远守护猫土。”


“修。”


他便重复了那个名字。


“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谷主像是随口一提,转瞬间换了话题:“你是我见过最爱来这判宗牌坊的猫。”


于是乎,关于修的话题戛然而止,包括无情未出口的那些疑问。


他都快忘了,是第几次寻到云忧谷,第几次将爪轻轻覆在石缝间枯败的杂草上,一路摧枯拉朽。


频繁到如意都懒得再带路了。


日升月落,风雨交移,到头来好一个水月镜花,亘古不变的只有这牌坊,稳当当的立于山谷之中。


“我听说你似乎和一只没血统的黑猫走得近,还听了他的封锁了城门?”


云忧谷主再次开口,已是换了严肃语气,明眸里涤荡了细碎的愠意。


“不是似乎,重要之猫,走得近有何不妥?”
白眉一扬,无情答得清楚。只是封锁宗城本是他自己的主意,不知何时流言甚嚣尘上……


督宗与判宗是邻宗,如今却落得两宗猫民当街视而不见。至于铁面……哪里铁了面,分明铁了心,两宗宗主见一次掐一次,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


唯有这牌坊,亘古不变。判宗历经多少届宗主,石砌的柱子一块也没塌。


“无情,你倒是变了。”


有风掠过,天地寂寂。仿佛身侧那猫一眼看穿了他的胡思乱想,揶揄似的呵出这话。


变了,是变了。


高堂明镜下激情澎湃的誓言,随着岁月化作讽刺至极的诘语。


修那老猫信的道,又有几分真?


这话无情当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木然的点点头,看着细密的血珠从磨破的指尖渗出来,将牌坊的纹路染得更清晰。


“本官念家了。”终于收回爪,隔着袖子,无情指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微痛:“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像许多年前师傅将他送到纳宗门口,那道金帘子还未掀,他听他讲得最后一首诗。



老师傅教了一辈子书,育了一辈子猫,最后将他的得意门生送进了京剧猫的河。这条河淌过才知深浅,无情渡不过去,只觉猫怕水是天性。


“怕了?”


无情对上那双金眸,不卑不亢。


“倦了。”


倦了啊。


小舟从此逝,沧海馀生,一纸故思。




如意是连送都不想送了,什么行事古怪的判宗宗主,赶赴千里就只为一座牌坊。也不知与谷主聊了些什么,离开谷口愣是没回一次头。


往常总也要回望下牌坊的,尊敬什么的。


如意努努嘴,转而看向白玉石桥的那一头,带着面具的姑娘扎两个辫子,一抔水浇在桥边的野花上。


“吉祥。”


她喊那姑娘的名字,实打实的清脆,然后欢天喜地的蹦了过去。


另一边的小舟渐行渐远,彻底没入晴光中时,无情看到江面上波光粼粼,想起老师傅的那首诗,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脑海徘徊。


最后两句是什么来着……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年少轻狂是他,老奸巨猾是他,激情澎湃是他,不问世事也是他。判宗宗主更迭多少届,他都还是他。


穷通理,入浦深。






无情再未去过云忧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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