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死亡像尾金鱼。

【杂咒】彩叶草默示录




——【漂洋过海,永别罪与恨同歌的故地。】






0


五月末期,是圣沃尔夫冈小镇真正热起来的时候,帕缇夏在第三街角的花店老板那里买了一束彩叶草,扎了粉色的绸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麦克对花艺不是很感兴趣,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帮拿行李,总是四处张望。


“咒姐,还有多久?”


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低沉、冷漠又沙哑,在帕缇夏回头张望的时候,重新勾起一个标志性的开朗笑容。


“两刻钟吧。”


“好哦。”


整齐的房屋窗前大多是郁郁葱葱的花草,与彩色的玻璃窗装点成绝妙的艺术品。以前麦克很喜欢这种欧洲小镇的氛围,尤其是离郊外不远,走几步路就可以看到沃尔夫冈湖,有些时候,他对水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想到他们即将离开这个短居了小半年的镇子,帕缇夏有些难言的惆怅。凡斯特教堂失火是几周前,报童手中的报纸还在对此大肆渲染,而崭新的罗马式教堂已经在焦黑的废墟上日夜动工。


新教堂建起前,帕缇夏和麦克买到了萨尔斯堡火车站最后一趟车的票。






1


五年前下着淅淅大雨的夜晚,帕缇夏在刺眼的电闪雷鸣中等到了麦克。冰冷的雨水将她身上胡都教会的花纹冲刷得一塌糊涂,红的白的颜料混在一起,顺着胳膊染花了裙摆。


“……咒姐。”


潮湿的空气中是泥土混合血液的气息,金色的发梢下“嘀嗒”挂了水珠子,让帕缇夏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子没有在沉默中爆发,只是冷不丁抚上她的脸,指尖冷得吓人。帕缇夏在片刻的忡怔后一把扯下他的手,这只手上有细密的伤痕,圆而硬的茧以及被化学药剂腐蚀过的痕迹。


帕缇夏在第一局游戏中就见过,彼时那家伙探头探脑的像讨巧的家猫,而且喜欢傻乎乎的笑。


“你杀了她?”


但现在她倒反而希望麦克能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能够证明他没事就好。她在破旧的铁栏杆门口等了很久,直到褐色的猴头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没有啦,是一些别的什么……我不喜欢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然后“咯咯咯”的笑起来,极快的反手牵住帕缇夏,将她手腕上细碎的金属链子晃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欧利蒂斯的瓢泼大雨百年一见,帕缇夏当然没有无聊到再追问下去的程度,她随意抹了把脸,也浅浅的弯了弯嘴角。


“那就当过去了吧。”


“……我知道。”


那以后帕缇夏再也没见过黑色头发的舞女与某个身有残疾的小丑演员,据闻月亮河铁笼里的狮子惨死在刀刀致命的伤口中,彩色的驯兽皮鞭被撕扯成好几段,笼门紧锁,像关押住了无辜的灵魂。






2


“咒姐,这只怎么样?白色的。”


“一只宠物狗?”


“对,超可爱的!”


第一次离开欧利蒂斯以后麦克和她定居在波兰南部的如勒小镇里,并收养了一只活泼的宠物小狗。回家途中麦克抱着小狗去听街头艺术家的钢琴演奏,让帕缇夏想起从前在海地的日子。


街角同样有为音乐狂热的年轻人,艺术是一席无国界的盛宴。


帕缇夏对这些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养母是个高高在上的种族主义者,低廉的音乐并不在她的培养计划里。因此帕缇夏头一次认认真真听完一段演奏竟然是在欧利蒂斯,麦克用口风琴吹奏的《幻想曲》。


夕阳落满枯草与干涸的土地,晚风有一波没一波的擦耳而过。


五月中旬的某天那家伙从圣心医院一层的窗户外探出头来,把正在练习破译密码机是帕缇夏吓了一跳。他拄着胳膊眯眼笑,小雀斑一动一动的。帕缇夏差点就要把猴头砸在他脑袋上了——好在这家伙识趣的翻了个滚跳了进来。


“锵锵!烟花弹!”


“有什么用吗?”


“额……放烟花?地上炸的那种。”


“下次再闹就把你丢给笼里的狮子。”


“哎呀呀怎么有这样的啊!”


这家伙又叽叽喳喳起来。


麦克很喜欢那只皮毛发亮的狮子——帕缇夏知道,在他幸福又美好的马戏团时光中,总是有那样一头擅长跳火圈的狮子作搭档。离开欧利蒂斯以后帕缇夏就不这样开玩笑了,甚至开始避讳起这个话题。


帕缇夏并没有和麦克在如勒小镇居住很久,某天夜里帕缇夏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麦克惊慌失措地往自己身边钻,呢喃着乱七八糟的胡话。她抬头看见清亮的月光照在促狭的小屋里,一公里外是不知名殡仪馆。帕缇夏想起来麦克曾经一个人找遍了月亮河爆炸案后的尸检房,隔天便收拾掉了行李。






3


“我给你做了蛋糕哦,巧克力的!”


养了只小狗,没心没肺的笑,做最甜的蛋糕饼干,除了不再碰钢丝和杂耍。从前这些是用来敌对监管者的武器,后来和帕缇夏的猴头一样,统统束之高阁。


为什么和麦克一起离开了庄园呢?这是个问题。


但他们每个地方都待不长久,因此也有幸见过了各国各地的美丽风景。帕缇夏是个有自我宗教信仰的人,即使那方神明与教义抛弃了她,但她依旧向粗糙的猴头献上敬意。


而麦克不在乎这些东西,在他十数年表演生涯中,上帝并不能带来赞美与惊叹,唯有练习与技巧才能。


但他们俩居然就这样正襟危坐在了维也纳的圣斯特凡大教堂里,并且有模有样的翻着同一本圣经做弥撒。


上主,我的天主。


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


麦克总是三心二意读不进去多少,而要感谢养母的孜孜教导,帕缇夏不仅识字还能拿笔记将晦涩的句子记下来。偶尔写着写着会感受到那家伙脑袋一歪靠在她肩上打呼噜,帕缇夏停了笔,偷偷打量高高在上的玛利亚神像。


现在的帕缇夏已经不屑于向谁证明自己的血统与身份,她身体里一样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一样有颗跳动着的心脏。也许向一个新的宗教俯首只是为了片刻的宁静,尤其是阳光透过斑斓的花窗时。


“喂,喂,麦克,醒醒。”


夜幕降临,晚风温柔,帕缇夏买了捧彩叶草跟在麦克身后,他一蹦一跳的说广场上有音乐喷泉的表演,向池水许愿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真的吗?那要许什么愿?


“我想想……嗯——许愿亲爱的帕缇夏·多里瓦尔永远不能离开我身边吧~”






4


“喧嚣”里颇负盛名的杂技演员并非为了热爱与欢乐来到这个臭名昭著的庄园,这一点帕缇夏很清楚。人们总是会被他湛蓝的双眼与无害的笑容蒙蔽,称赞他善良又可爱。


帕缇夏并不过多干涉他的复仇计划,她烦透了月亮河里那些拎不清的陈年旧事,偶然与瓦尔莱塔喝下午茶时,她会聊几句值得一笑的趣事。


“你们要离开啦?”


瓦尔小姐语调温柔,笑起来时额前微曲的碎发一晃一晃的。


“啊……啊,是的,是的。”


“我猜到的。”


“……”


“我很久前就听说过那个马戏团,还有那个善良又开朗的孩子,游戏中他的爆弹真令人烦恼……不过离开庄园是件好事,让我们干杯!再会!”


“黛米的口头禅。”


“哈哈,很适合用在这里。”


不可否认瓦尔莱塔是个细心又善良的女子,她精准的看出了麦克和帕缇夏之间的小“猫腻”,也许是某局游戏,也许是某个庄园活动。告别前帕缇夏为她准备了一朵花,小苍兰,很好闻的香气。


从如勒小镇到维也纳,比萨、因特拉肯、安纳西……圣沃尔夫冈,这些年麦克和她搬了无数次家,后来小宠物狗走丢,和藏在箱底的“喧嚣”节目单一样找不见了。


他总是拉着帕缇夏一口一个“咒姐”的叫,做布朗尼时把融化的巧克力涂在帕缇夏脸上,然后在帕缇夏张牙舞爪的甩动猴头时逃之夭夭。周日做弥撒时四处张望,在街角的钢琴声中旁若无人的即兴起舞。


“麦克·莫顿!”


“我错了嘛。”






5


警局调查凡斯特教堂失火案花了两三周,没有什么伤亡依旧占据了报纸头条数月,一度让帕缇夏觉得是因为圣沃尔夫冈实在没什么新闻。彼时帕缇夏已经和麦克搬到了新的住所,透过窗能望见美丽的布莱德湖。


火灾起因是修女的无心之失,听起来像个推卸责任的说辞,不过帕缇夏懒得深究。


“多里瓦尔。”


火焰如猖獗的蛇群,在炽热的空气中疯狂吐着信子。麦克半边脸被照得亮堂堂,嘴角边的伤口因皲裂渗出细密的血珠。他一把攥住帕缇夏的双手,十指相扣,双眼眯成一条缝儿。


“嘿。”


多里瓦尔,这个光耀的姓氏宛如一句黑女巫的咒语,让帕缇夏微不可闻的一颤。她想到教母嫌恶的眼神,以及得知血统真相后将她强硬塞入铁笼的那个夜晚——对,多里瓦尔,这个她本配不上的姓氏。


帕缇夏回想起五年前麦克偷偷从圣心医院的窗口翻进来的夏日午后,星星眼的麦克狡黠一笑,说他准备离开欧利蒂斯,并且会与她一起。那时候他像是真正的喧嚣本身,准备将热爱与欢乐带给每一个人。后来帕缇夏在瓢泼的雨帘中瞥见他一贯标志性的笑容,在漫长的缄默中听见轰隆作响的雷声由远及近。


凡斯特教堂失火,彩窗玻璃碎了一地,圣经在木椅下炽烈地燃烧。帕缇夏很难过的想起来圣经上那句“上主,我的天主”,也许这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走出伏都教的阴霾,永远是那个祈求神明认可的罪人。但显然,没有任何宗教承认她的虔诚。


“嘿莫顿,我有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来望着麦克。


“所以五年前在欧利蒂斯,你真的杀死了那只狮子吗?”


“不,我喜欢狮子。”


她意外的看到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麦克眼眶处打转,而这东西的主人还是笑嘻嘻的。


“我放过他们了,那亲爱的麦克·莫顿先生,是不是应该早早葬身那场美丽的大火之中呢?”


他声音不起波澜,除标志性的笑容外一无所有。


“嗯……嗯当然,像这场美丽的火灾一样。”


于是帕缇夏微笑着点头。


一个应该死在月亮河喧嚣的火焰中,一个应该死在海地盛大的法阵前。






6


很遗憾帕缇夏和麦克一同从失火的凡斯特教堂中获救,邻居感叹有情人大难不死,为他们送上了珍贵的小礼物。一周后帕缇夏在第三街角的花店老板那里买了一束彩叶草,麦克买好了萨尔斯堡火车站两张不明目的地的车票。这些年他们换了很多地方,但都住不长久,乱七八糟的往事像醒不来的梦魇,成为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帕缇夏的习惯是读读圣经,假装被其他神明眷顾,麦克三心二意好在会陪她做弥撒。回去的路上麦克喜欢驻足街头欢快的音乐、鲜花还有掌声,帕缇夏知道那些不属于他,依旧会等待喧嚣逐渐沉寂。


“上主,我的天主。”


祷告时麦克歪在她身边打盹,帕缇夏没来由的想到五年前的圣心医院,夕阳西下,她莫名对遥不可及的未来有了一丝丝憧憬。


“喂,喂,咒姐,我们离开欧利蒂斯吧!我想要新的生活!”


“好啊,去哪里?”


“一个波兰南边的如勒小镇,听说有音乐喷泉,我喜欢水。”


“要带什么?”


“嗯……你和你的猴头?”






“听起来不错。”






2022-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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